女娲之梦|激情故事:病…… – 女娲之梦

女娲之梦|激情故事:病……

  

  
老赵终于下定了决心,春节过后,就去了医院。

  
一大早,老赵顶着灰蒙蒙的天空出门,乘坐公交车,几经辗转,终于在灵山市人民医院公交车站下了车。高低错落的楼群组成的医院像积木方块堆垒的迷宫,横亘在老赵眼前,进入这座迷宫,必须穿越眼前如八卦阵似车水马龙的街道。他站在公交站牌下的路边,看着奔流不息的车流人流,踌躇半天寸步难移。听见老婆在他身后嘟嘟囔囔怨天怨地,他一阵心烦,他仰头看天,稀薄无边的尘埃笼罩着整个城市,如雾霾般压头盖顶,更加深了老赵阴沉的心情。马路没有红绿灯,那人行道等于虚设,必须勇往直前地往前闯,否则,你就是等待一天也不会有车辆主动让你。来都来了,那就闯吧。老赵心一横,咬紧牙关,拉起老婆的手,横着马路向前冲。也是奇怪,就这样如入无人之境般地穿过了街道,来到医院门口,行动起来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艰难,看来,那些司机们也不愿意给自己惹麻烦。

  
走进医院,仿佛进入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离的世界,没有了车水马龙,如挤进了一个巨大蚁窝,做了20多年国企科长的老赵,眼寻口问,大费周折,总算找到看病的消化内科。门诊走廊,里里外外坐着站着的侯诊人群,令老赵又是一阵晕眩。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来这里看病了。时间一分一秒都是一种煎熬。终于等到叫他的名字了,他钻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人群,挤到大夫桌前,当着一屋子人的面,述说着自己吃饭、睡觉、大小便的情况,尤其是发现了几次便血现象等等。一位头发稀疏的男医生看起来已经疲惫不堪、气息衰微。他头也不抬一下,问,你系统性地查过身体吗?没有,先住院检查吧,检查出了结果才能决定怎么治疗。其实,老赵早就有了这个准备,就依然应允,拿了大夫开的单子,开始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住院。

  

  
尽管老赵早已悟透《红楼梦》里看到那句话:正叹他人命不长,哪知自己归来丧。但他还是挺幸福地活着,便不消极。可是,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老赵被称为老赵了。最早被人称呼为老赵时,老赵一脸木然,竟然以为不是在叫的自己,反应过来之后像是受了某种侮辱,而且有口难言,着实纠结了好一段时日。慢慢地,叫他老赵的越来越多。

  
同事见了面客气地说,哎呀老赵,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快五十岁的样子。

  
领导电话找他,也是叫,老赵,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。

  
渐渐地老赵习惯并在心里接受了老赵的称谓。就连路边有人突然喊一声“老赵”,他都会急忙回头看看是不是喊他。人真是习惯性的动物。习惯了就是应该的。再后来,老赵发现,年龄的变化不仅是从小赵、赵科长,变成老赵,他近年里开始发觉吃饭不好消化,稍多吃一点东西胃里就发涨;不管是冷了热了,还是饭吃急了一点儿,不经意间,胃里就隐隐胀痛。步行到四楼腿脚吃力的不行。一桶五十斤装的水,单手再也抓不起来了,他觉得也是自己常年缺乏锻炼。但是胃胀的毛病越来越严重,有时吃完饭,胃里就突突地像充满了气。很多饭局成为严重的负担。因为在饭局上,不能吃不能喝,完全成为弱势群体,成为歧视和攻击的焦点。老赵真的感觉身体有问题了,由于害怕麻烦、耽于幻想、忌讳疾痛、顾忌舆论、排斥医院等等正常或者不正常的心理,就一直拖着不去看病。当他感觉吃饭负担越来越重,又发现两次大便带血的时候,他终于下定决心,必须得进趟医院了。

  
老赵来到的灵山市人民医院,是他有资格看病的最高级别的医院。如果他职务再升半个格(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了),他就可以去省医院,或者更大的待遇更好的医院看病了。但目前这样的待遇他也知足了,社会上还有很多人连这样的医院也没有条件进来看病的呢。医院都叫人民医院,只是越高级的人民医院需要的人民币也更多。而且,看病这事儿,在没看明白的时候,一般是不宜声张的。人都会得病,又都忌讳得病。一个人如果年龄大了,又得了病,最好还是把信息能隐藏就隐藏起来,否则,你很快就会成为被歧视的对象,你将面对各种难以想象的冷眼、孤独、被动、甚至屈辱。老赵在国企机关混了三十多年,潜意识里也长了这点儿心眼。所以他决定悄悄来看病,不声张、不托人,都是因为在国企单位呆久了长出的小小的小精明。

  
这家医院,严格地说是他第三次光顾。二十多年前,母亲在这里住院,他来陪护,医院正在大搞基本建设,到处磕磕绊绊。母亲住院的病房是新投用的十四层大楼,站在病房走廊尽头的窗前,看下面的城市面貌,居高临下,感觉还非常新奇。十年前岳母在这里住院,他来看望时,医院大门口正在改建施工。进入大门需要转来转去,绕道而进。虽然感觉麻烦,倒是初步展现了大医院的气势。今天,老赵自己来了,医院已经完全不是十年、二十年前的样子,一个大门改成了两个大门,新建大楼基本挤到了大门口,不但楼房更高,而且往地表下面发展了副一层、副二层。更为奇怪的是,医院的院子里边还在进行建设,一边在拆楼,一边在建楼,周围拉起了隔离围障,使这个特殊的地方更加拥挤不堪。这是老赵步入医院后的所见所闻。

  
即来之则安之,没什么可说的了。办理住院手续的消化内科护士站,在病房走廊的中间地段,柜台内一位小方脸的年长护士坐在电脑前,熟练地登记完老赵的资料,并打印出单据。老赵又按照护士的指导,挤电梯,上下楼,排队交费办理押金等等手续,然后回到病房。两位年轻的护士拖着一个小钢丝床,挟着一叠白色的被褥,在走廊靠楼梯口的位置为老赵安了个临时床位,叫做“加5床”。护士告诉老赵,一会儿会有大夫叫你,在这休息等着。老赵毫无头绪地坐着等待,环顾四周,他的位置正对着楼梯口,处于长长走廊的中间,上下楼的人流,像是一进一出两股对流的洪流;左右环顾,走廊门口靠墙的两边,全部是一个紧挨一个的临时床位;里里外外,出出进进,全部是奇形怪状的病人、男男女女的陪护、匆匆而过的大夫护士,拥挤不甚,像个集市般。医士办公室的开门处,站出一位身材消瘦,戴着眼睛的年轻女医生,以清脆的口音问道,谁是加5床?抓紧进来吧!

  
老赵好像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,应声而起,随着女医生身后走进同样人满为患的医师办公室,坐在女医生和她的电脑前。女医生在一屋人的包围中一边询问,一边在电脑上填写资料,姓名、家庭、病史病症,问得十分详细。老赵有些感动,觉得好像自己即将得救一般。最后女医生直截了当地告诉老赵,今天开出单据,明天开始各项检查,需要预约的尽快预约,争取尽早地把内镜做了,检查结果齐了才能考虑治疗方案。老赵回到加5床,一头雾水,把一大堆单据摆在床上,分出抽血、大小便、彩超、CT、病理学等,半天才理出头绪,把需要预约的单子找出来再去办理预约。从来没有看病经历的老婆始终跟在身边,充当着参谋的角色。好在两人一边商量、一边研究、一边打听,总算找到了该去的地方,办完预约。明天一早空腹抽血,然后再做两个彩超检查等等,想着都让人心里发怵。老赵脑海里突然浮一句古老的俗话:有啥别有病,缺啥别缺钱。

  

  
住进医院,看着那么多比自己还痛苦的病人,什么忧虑、恐惧反而一下子淡了下去。住院的第一个晚上,老赵竟然酣然入睡。一大早,老婆从家中赶到病房时,老赵正由病房的护士采着血样。老赵眼睁睁地看着,一位身穿白色护士服,年轻而又脸庞白净的护士,低垂着头,用冰冷的针管刺入他胳膊上的血管里,在他心惊和刺痛下抽出一管又一管红褐色的血液来,令老赵头晕目眩。刚刚走进来的老婆,看着他用药棉紧压着血管上的针眼滞呆呆的样子,眼里溢出怜悯的神情问道,那么早就抽完血了,能吃点东西吗?

  
老赵说,今天上午大概吃不了东西了,八点还要去排号做彩超,不知道要等到几点呢。

  
其实这个时候的老赵,除去晕眩恶心之外,已没有丝毫食欲。

  
老赵要做的两项彩超,一个要求空腹,一个要求憋尿。夫妻二人携带着一个大杯开水,早早来到彩超检查处,等候大厅已经坐无虚席。终于等到有人从坐位上离开,他们才坐下来。看着信息提示屏上一个一个的人名,一遍一遍盘算着自己的编号前边还有多少人,感觉时间慢得像是停滞死一般。大半天时间过去了,终于听到叫自己的名字到几号检查室检查。于是头重脚轻地走进去。

  
医士问他,憋好尿了么?

  
老赵说,我还空着腹呢!

  
医士说,那你得先检查空腹的,这边只检查憋尿的,出去等那个通知吧。

  
老赵悻悻地退出来继续等待。一上午快过去了,才检查完空腹的,然后玩命喝水,把膀胱喝撑了,再去联系检查,好在中午有值班工作的检查室,老赵终于在精神崩溃之前完成了彩超检查。

  
因为即将进行内镜检查,医生嘱咐只能吃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,老婆陪着老赵找了家面馆,每人吃了一碗面。然后思虑着如何迎接下一步的检查。下午,负责主治的精干女医生告诉老赵,主要的血检结果出来了,没有什么问题。明天争取把内镜做了。你感觉胃里不好,肚子也有必要查一下,把胃镜肠镜一块做了,看看有没有其他情况。若没有,排除隐患你也就放心了,若有情况,一块治疗。另外,已经开出清肠的药品,晚上必须按说明用上。

  
老赵原来自以为自己有些精明,这个时候的他也只能懵懵懂懂接受大夫的安排,他只是担心,不知道那胃镜肠镜做起来到底有多少的痛苦,开始产生了恐惧感。

  
内镜安排在第三天上午。经过从“加5床”到洗手间一晚上的来回穿梭,直到肚子里一点水也不剩的时候,老赵终于迎来曙光。妻子陪他走到内镜手术区,又是没有空位坐,连排号站的地都没有。等待检查的人个个宛若待宰羔羊。老赵看见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走进手术室。手术室的门刚刚关上,却砰然一声打开,青年一脸恐怖地冲出门来,口中嚷叫着,死也不做了,门外排号的人怔怔地看着壮小伙惶惶然从眼前离去。手术室的门一会打开,一会关上;进去的人个个惊恐万状,出来的人个个皱眉痛苦不堪,面如死灰。排号的人一看见全副武装的大夫进出,顿觉心惊肉跳。女医生从门口探出头来喊老赵时,老赵义无反顾地快速走进手术室,这才看清手术室内四壁靠墙分别放置着五六张手术床,每只床用白色帘幕间隔,每个隔间内分别有一组大夫护士,整个手术室完全像一个忙碌不息的车间,不断听到铿锵的器械声、男人或者女人低喑沉闷的呻吟声、手术床吱吱地震动声。老赵被指挥着爬上手术台,一个男护士教他如何配合大夫的医疗,一位女护士坐在电脑前只露出个后脑壳。精干女医生戴好口罩对老赵说,先做胃镜,然后做肠境,很快就完的,没有那么可怕,不用紧张。年近50岁的老赵表面冷静,其实心口早已战鼓擂擂。当他平躺下来时,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滋味和结果,他所担心的不只是感官痛苦,更重要的是,不知道医生即将在自己的身体里发现什么可怕的“罪恶”。他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。他拼命放松身体,想象着娇弱的江姐和少年刘胡兰的形象,突然间口中被什么器具充满,感觉一只粗壮有力的异物瞬间穿过他的食管,他直觉喉咙内有一股强力冲击,眼睛刹时奔腾而。当异物穿过食道延伸胸腹内不断移动,然后气浪冲进腹中,鼓胀难忍,极其不适,老赵理智上命令自己坚挺着。

  
医生一边动作,一边嘟囔着发现的状况,说是有些炎症,局部有点静脉曲张,采个样化验一下。然后稍许停止后,食管又一次剧烈冲击,器械瞬间从口中离开去,肉体痛苦代替了心理紧张。但是,他还要迎接下一个挑战。他开始按照医务人员指导转身向里,宽衣解带,赤裸的屁股高高翘起。一阵冰凉冲击,刚开始并没有感觉到痛苦,但是,当肠子被一寸寸似地被丈量时,腹内的痛苦根本无法表达,他只是想呼喊,却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坚持,这个时候除了感觉时间是那么难捱,再也想不起什么英雄形象来支持自己。医生持续操作,说有息肉,直接切除了,突然有什么重大发现似地,用臂肘动了动老赵说,你自己看看!老赵诧异而艰难地抬起头,斜视一眼,看见电脑屏里一个红色的溶洞里、一个拐弯的地方由下而上长着一个肉质的物体,极其醒目鲜艳。医生说看起来像是腺瘤,但是还需要做活检,活检出来结果再决定是不是需要截肠子。老赵突然觉得肚子里的肠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,身体只剩下头颅还在思考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在老赵还没有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,器械终于从老赵的身体内离开了。老赵离开手术室时,一手提着裤子,一手举着一个装着他自己做活检用的标本肉块的小药水瓶子,佝着背,一步一步地稳来到手术室外。老婆看到他的样子,一时呆在那里。老赵递出小药水瓶给老婆说,赶紧送化验。然后自己迫不及待地钻进厕所,蹲在茅坑上,上吐下泄,拼了命把体内不想要的东西排出体外。当他觉得已经能够平静下来时,他蹒跚地走出来。老婆想扶他,他说不用,自己走走停停,缓慢向病房转去。

  

  
回到病房,立即有护士过来打针,药是已经准备好了的。

  
老赵躺在加5病床上,手上打着点滴,感觉已经完全象是病房这个大家族的一员了。经过几天的禁食、一整个晚上的腹泻、一上午的等待、半天的掏肠挖肚,老赵闭着眼睛,心里和身体在痛苦不堪以后,除了虚弱疲惫,他还担心着那些送到检验科检查出怎样的结果。他知道老婆不是文盲,对于他的病情肯定也会想到些什么。但是他仍然没有把内心的担忧告诉老婆,因为他知道如果病情一般,没有必要制造紧张空气;如果病情不好,说不说都没有什么意义。他就像在暗里期待光明一样,期待着检查结果。

  
老赵的手术虽然是微创,但是毕竟留有多处创伤,腺瘤切除后,最可怕的就是引起肠穿孔出血,所以短期内不能吃喝,只能静脉输液。下午女医生回来了,站在老赵床前进行了常规问候,又嘱咐了注意事项后才转身匆匆离开。理智告诉老赵,他的身体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,医生总是不会轻易把底牌告诉患者。

  
常言说:中医吹、西医推。医生总是着意把患者病情尽量说严重一些,是一种中国特色的智慧,让患者知道自己的病情比较严重,治好了,显得医生水平高,功劳大。如果治不好,是因为病情太严重了,不是医生无能。所以,看病不能只听医生说,还要善于观察医生的表情。这是老赵的一点儿小人之心。想到这里,老赵心里一下子轻松许多。已经接近下午下班时间,老赵让老婆赶回家去,明天一早回来,不必在病房里受罪。这时侯他开始观察病房。对面增加了一个新病号,是一对与老赵年龄相仿的农民。女的坐在对面,长得面庞黝黑,圆圆胖胖,看起来是健康的。男的躺在女的身后,上边露出上半身,侧面里脸型又瘦又黑又长,眼眶深陷,鼻梁高直,下巴尖刻,像是一个皮影戏里的形象;下边露出瘦瘦的长腿和一双出奇的大脚。胖女人见老赵打量他们,她也端详起老赵来。

  
老赵主动搭讪说,今天才来?是先生有病吗?

  
胖女人应声说,是啊,村镇里免费查体,别人都木有事儿,就是我家这口子,说是不好,看见胃里有阴影,让去县医院看,从县医院又来这里再看看。本来天天干着壮工,一天装炭卸炭五、六吨,晚上喝上半斤酒睡觉。这不,前天上午干完活,下午去检查身体就查出事儿来了。还是不放心,不知道看的准不准。一家人还指望他干活挣钱养家呢。

  
胖女人说着话眼圈发了红。老赵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是说下边医院检查的不一定准,大医院一查,可能就没事儿了。

  
胖女人像从老赵眼里看到希望似的,连忙说,那敢情好了,没事儿就算白花点钱也行,回家还得好好干活呢。

  
瘦男人听到老婆与别人说话,转过脸来干笑一下,脸上表情好像刚才说的是别人的事儿似的。老赵想,朴实人看世事往往更加坦然,旁观者正叹息生存的艰难,自己身在其中却不以为苦,不惧艰难,什么日子都能活得有滋有味,顿生钦佩羡慕之心。这个时候,楼梯口突然冒出一簇人,有六、七人个吧,男男女女,衣着华丽,形象明显不同于常人百姓,从他们“加床”前匆匆而过,一直到最东边靠窗的地方,走进一个南面的房间。一会儿从房间出来一男一女,女的衣装笔挺,长得白白白胖、福态威武,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电话;男的胳膊里夹着皮包,跟在女的侧后。

  
男的伸出手指计算什么,然后低声提醒女的说,在这里吃饭的大概十人。

  
女的冲着电话说,送十二份,要三十元一份的,做好一点。

  
然后收起电话。

  
男的又问,晚上一定要嫂子和侄女陪护钱局长。

  
女的说,我嫂子和我侄女坚持要在这里,就依他们吧。吃了饭让用不上的人员回去一部分,我们两个去陪医院科主任他们吃晚饭。另外,孙主任,你算算明天需要几个人来服务,找几个妥帖些的。晚上再安排一桌饭,丰盛一点儿,手术后与科主任和手术室里的人一块吃个感谢饭。参加人员你和科主任再沟通一下,办妥就好。我们这边至少我们两个参加。

  
说话间他们走进电梯离开。随后又有一些人从东边出来离开。病房里边一直静静的。还有一些人在门口候着。

  
大夫护士下班了,到了吃饭的时间。送外卖的已经把饭送到东边特护病房里,门口候着的几人也蹲下来吃三十元的盒饭。老赵对面的胖女人也下去买吃的。生病的男人继续蜷缩在对他来说有点儿小的小床上。老赵不能吃喝,也倒省了事情。只是嗅着饭的味道馋腺难忍,饥肠辘辘。对面的黑胖女人回来了,给老公说买来了咸菜,又打开自己的包,拿出一张张巨大的煎饼,瘦男人坐起长长的身子,两个人开始对着脸吃饭,一口咸菜,一口煎饼,吃饭的嘴巴象是往里装原料的机器。

  
这时,从最东边病房里出来一位穿着典雅的中年女士,微微鬈发,面容清癯,中等身材,略显塌背,走过来时低头打量了一下蹲在地上吃饭的夫妇,转身回去拿回来两个饭盒递给他们,说是这都是没有动过的,是新的,如果你们不嫌弃就吃了吧,看你们吃得有些简单。对面的胖女人激动地站起来说,那怎么可以,那怎么可以?然后就接了过去。典雅女人轻描淡写地说一声不客气,转身而去,面无表情。

  

  
老赵陆续把该查的项目检查完毕,治疗进入常规期,每天早晨开始打针,一直到晚上,一天十几个小时。给他看病的女医生来去匆匆,却没有和他对话。老赵只是不能动,不能吃喝。这个时候,他才真正懂得饥饿的滋味。打针打到第三天的时候,医生允许他喝一点稀粥,饥饿感更加严重,老赵一次又一次地认为自己坚持不住了,他这个时候完全理解了历代农民为什么造反起义,要是他常年这样挨着饿,他也会干的,这种饥饿真是比死了还难受。但是,老赵还在坚持着。他需要转移注意力,努力忘掉自己。他看到走廊里日复一日象机器一样穿梭般奔忙的护士;看到走廊里的清洁工,昨天是个老女人,今天是个老男人,都是60多岁老态龙钟的样子,穿一身蓝色的制服,弓着腰,不间断地擦来抹去,一脸木然;他看见到东边特护病房探望的人员一天到晚陆续不断,送来的花篮,室内早已存放不下,只好放到门外走廊里,客人走后,主人家立即分送医生办公室或者护士站,还是不断有人送来,鲜花飘拂;他也看到对面的那对夫妇焦急地等待结果,然后盼望着家里来人。终于,几个医生来到老赵对面那对老农身边了,告诉他老公胃里情况是不太好,需要手术,然后再进行活检,如果确诊癌症,就紧接着化疗。夫妇俩呆呆地望着医生问,还能治吗?得多少钱?医生平淡地说,先准备三、五万,肯定不够,你们自己考虑吧,不过得抓紧定下来。然后匆匆离去。

  
这对夫妇一方面真的着急,一方面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。他们一遍遍电话催促家里来人。终于先是女婿上午到了,一个做小生意的胖胖的中等个儿;下午儿子到了,一个在城里刚刚立住脚的大学毕业生,长得矮矮瘦瘦,一脸阴沉,没有一点爸妈的模样。不知道他们一家人围在一起怎么研究事情,临近下午下班的时候,他们办理了出院匆匆离开了,他们的“加床”撤除,老赵面前只剩下白白的墙壁,空空荡荡。晚上,东边特护病房那边也已经消停,偶尔出来两位女士,那位年长的典雅女与一位长相极其相似的青春女,她们肩并肩地轻轻走过,又轻轻走回,衣着气质与这个环境里的大多数人显然不同。老赵看得出来,这对母女的形象与他们公司大老总一级的家属们非常相似,这就是所谓的新新贵族了。老赵心里一方面有些自嘲,一方面有些叹息。护士把他身上的针头拔下后,他一个人极其渴望在忍饥挨饿中静静地睡着。明天应该可以吃点东西了。

  

  
当老赵在嘈杂中醒来时,老婆提着饭盒来到了,带来了小米稀粥和两个小小的素馅蒸包。老赵捧着粥像是捧着琼浆玉液,一小口一小口缓缓啜饮,生怕很快把粥喝完了。老赵用完了这顿御膳,身体感觉舒适多了。这个时候又发现,对面又增加了一个病号,一位穿着相貌非常鲜亮的中年女性坐在对面刚刚加上的小床上,老赵有意无意地打量眼前这位新来的客人,长得红活圆实、白白嫩嫩,极有喜相。眼神相遇,老赵为自己刚才的偷窥有些不好意思,稍有心慌。

  
女倒是坦然,只是笑笑,主动招呼说,你好。

  
老赵忙回一句,你好。

  
女的看到路过的大夫、护士都互相打招呼,像是这里的熟人。静下来时主动与老赵说话,问手术几天了、情况怎样、不会有什么大事吧等等。一会儿,一位身材高大面色凝重的男医生稳步走来,女的立即站起身,飘飘然地站在大个子对面靠近了说,主任哥你早,谢谢你昨天亲自给我做,改天请你和嫂子吃饭,你看我的情况还好吧?

  
主任轻声说,问题不大,打打针消消炎,观察几天,没事回去就行了。

  
女的高兴地说谢谢了主任哥,眼含两滴激动的泪水目视主任离开。

  
然后,女的对老赵说,这是科主任,很牛逼的,一般不上手术台的,这两天只给里边住着的一位局长做了手术,昨天给我一个人亲自做了肠境,因为他是我的一位哥。

  
老赵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是呆笑示意。

  
这几天,看似平静的老赵,其实内心的担心一直没有消除,多年来身边那些得肿瘤去世的人的形象不断地出现在他的眼前,一个形象出现他身上就透出一身冷汗。老赵心想,都说想得开,遇到事情有几人真正想得开?清早打针前,老赵鼓足勇气找到女医生寻问最后检查结果,得知自己没有查出恶性肿瘤,他和老婆终于心怀释然。然后老赵心里有些愤然,这医生看起来年纪轻轻精明强干,再忙也得及时把检查结果告诉患者?但还是是继续打针,慢慢等待康复。眼看着护士推着小车,一个一个给病人打针,一双纤细的手给老赵打上针后离开,老赵想着这些做卫生工作的人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天天忙碌着,伺侯着各种病人,真的不容易。对面那女的也打上针,不知为什么总是一脸的喜庆,让人心生艳羡。打针护士刚刚离开,女的说,现在护士服务态度都变好了,让医闹给闹的,医生护士也怕挨揍。

  
老赵连忙点头表示肯定。老赵突然想到什么似的,以随便的口气问女的,住里边特护的是什么人物?

  
女的笑笑说,奥,这个我知道,市里的一位局长,喝酒喝得胃出了血,这才查了一下像是有问题,我主任哥亲自给他做的手术。原来希望就是溃疡之类的小问题,活检做出来确诊是癌,已经中期了。其实胃镜看的就差不多了,不过人家是大官,医院里慎重,院长都有安排。最后结果出来了,院方正在与家属商量具体方案,不能让局长知道自己病情,临时没有转病房,也没转院,还在对外控制信息。一个局长,多可惜啊!

  
老赵心里也是一沉,突然想到,这几天里边已经消停了,好象没有再看到多少人前来探望。特护病房门口的花篮已经变得枯萎。典雅女母女偶然出来,脸色灰暗而疲倦。这些变化自然而然,悄无声息。他突然想到自己一位领导酒桌上的口头禅:酒是公家的,身体可是我们自己的。为党为人民,既要拼搏,也得保护好革命本钱啊!老赵又转念一想,全国那么多老总、领导,天天在酒缸里泡着,喝出癌症的才有几人?农民没有酒场也得癌症。

  

  
老赵的身体逐步恢复,用药也逐步减少,估计近两天可以出院离开了,突然对这充满恐怖和厌恶的场所感觉有所不舍。下午打完针的时候,他走到走廊东边的窗前往外观看,眼下是新旧高低的楼房和纵横交错的街道,远处竟然看得见灵山的一簇山脉,像这座城市的屏障。初春的山城,天空还是无法晴朗。老赵是习惯思索的人,一时也不知道想些什么,自己只是不明白,疾病为什么那么喜欢关注人类?想那制造人类的老天,简直在恶作剧?他让人贪生怕死,却又不得不死;让人贪欲无穷,又无一不是赤条条来、赤条条去。老赵想,上天啊,你既然造了人,就让他们好好生好好死不就得了?老赵耳边突然听到两声浑厚的男声:呵呵!转眼看周围,走廊里还是那些病床和那些病人,并没有人说话,却看到自己病床的枕边放着的那本《老子》,原来预想到一天十几小时打针,光阴难熬,是打算带过来打发时间的,自己却尘心荡漾,忙着看眼前事景,并没有看几页书。于是转身回去,拿起书来翻了翻,翻开第一章:道可道、非常道,名可名、非常名……老赵暗自阅读,并不真正明白文字的意思,心里却有些平静和坦然,于是继续默读:无名天地之始,有名万物之母;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。此两者,同出而异名,同谓之玄。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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